母亲在我两岁时便和对面那座山的一个泥瓦匠走了,或许是家里贫寒,或许是邻里的鼓动,又或许是父亲的老实与宽厚,最终母亲选择离开了父亲。
儿时母亲经常来看我,几箱水果,一只白色的手表,我的第一部直板手机,是我对她的记忆。她也会打电话让我去她家走走,让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来接,顺着水渠走,在那座半山腰上,是她和那个泥瓦匠的房子,泥土做的,两三间房,似乎还不如父亲的家。
母亲很能吃苦,做事勤快麻溜,这是祖母对她的评价,后来她和泥瓦匠两个人重新建了房子,周围都是这么传,就他们两个。
距今已有数年未去过母亲家中,也许久未曾再见过外祖母与外祖父,高中以后便很少交往,母亲常发消息问我假期的一些事宜,我也当作未曾收到不予回复。今年春节回家听祖母说起,外祖父那边来过一个舅娘,多半说些我家如今条件好了不同以往,又说外祖母从患上阿尔茨海默病后日渐糊涂,如今更是消瘦了不少,最后才说到外祖父责备我久久未去看望,说我如今工作不错,却忘了幼年外祖母也常去学校看我,又常与我买些水果衣物。说我没良心,不念旧情。
祖母讲完,姨祖母一旁问我:“你还到你阿婆里去吧?”
“不去的,她死了我也不去的。”,我只是烤着火,随口回答一句。
“这么大的气,死了也不去呀?”,姨祖母打趣的笑起来,又对着岳奇说:“听到冒,你毛坨哥哥说阿婆死了都不去,你向他学习吧?”,岳奇只是不做声。
岳奇是姨祖母的嫡孙,应比我小八九岁,他和我一样,他母亲生下他没两年便离了他,亦是我姨祖母带大,不过他却比我生的好,小时吃过奶,家里条件又比我家富裕,如今才长得白胖高大。我听祖母说过,母亲生下我时未产奶,当时奶粉又不是买得起的,祖母便把大米磨成粉,用开水泡开,我不肯吃,祖母便在里加上白糖,才哄得我吃下,如今我满嘴蛀牙,可就与这有关。即是这样,当时大米也是珍贵的,祖母为给我省下大米,家里吃的饭里都加些番薯,看着满满一锅,实则却常吃不饱。今年春节我拿番薯干想给祖母尝鲜时,祖母只说:“这有什么好吃的,怕没吃过的。”
上一次去母亲家,还是高一的时候,那时候母亲家刚建了新房,时间已经忘记,只记得那天下雨,母亲让续瑶在渠道口等我,我像是穿的雨鞋,脚冻的冰冷,我只穿着一身旧衣服,举着花色的短把伞,头发或是留的很长,他见了我,远远的向我招手,那天路不好走,我们沿着渠道走到他家,也不知聊了些什么,像是我问了他一些成绩的事,他问了我一些学校的事,湿哒哒的泥巴路,踩出两排脚印,一排规规整整的,一排稀稀落落的。
我与他交情并不是很深,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,在小学时我们同校,关系还算密切,当时他很矮,似乎没有我高,当然我比他高出两个年级,当时我发小给他起外号:“0.25”,意思是又笨又矮,我小学毕业后与他交流很少,到这次,也有许久未见了罢。
走出渠道不远,便能看到母亲家新盖的房子,三层的小洋楼,我已忘了母亲是否在外迎接我,只知道去了她家,进了房子里的左边客厅,再没有其它的印象。像是吃过了饭,留我住我不肯,便又让续瑶送了我回来。
母亲家的菜总有些奇怪,像是偏辣,去过她家几次,吃完后总不舒服,或是拉肚子,或是胃痛,我种痘的前几天像是在母亲家吃过饭的,回来后便有些不舒服,或是我见母亲紧张,或是我吃不惯母亲家的饭菜,至此我便少去。
祖母常说母亲毒心,说起母亲与父亲结婚后,母亲便管家里要了钱跑到街上,说起母亲曾在外留宿一夜回来后,祖母告诉她我哭了一整夜也不痛心,再说起那年家里打了十多斤的茶油,都被母亲拿回娘家,说起母亲常责备父亲穿多了衣裳不节俭,却给娘家每人都织了毛衣,还从未曾给父亲和祖母织过一件,又说起续瑶怎么不听话,如今在外打工,今年也未回家过年,说他小时曾偷过家里的钱,母亲把他寄养在他伯伯家两三年,又说母亲如今的那个丈夫曾在牢房里待过,说起母亲近年来才稳重些,家里建了两个半头的房,祖母打趣地说她看到过两个头的,看到过三个头的,没听到说过还有两个半头的。说到这祖母才顿了顿椅子,小声的又说:“当时没骂过她,没打过她,对她还要怎么好,她还要在外面乱造,也怪不得人,如今知道设悔了罢。“,祖母再往我边上靠了靠,”自己的女能骂,媳妇又骂不得。哪有婆婆骂媳妇的,只说还是有良心,前年还来看你伯伯(祖父),拿了一百块钱。”
便是前年,她发消息跟我说,听到人说我祖母眼睛不及了,祖父又不能起,再有许久没来看看我,便想着等我放假抽空来坐坐,另一则就是我许久未去看望外祖父,让我有空也去看看,后来便说让我回来便告知她。祖父此前也曾抱怨说母亲自我长大后再不来看望,经常过来过去也不见登门。我便应允了母亲,想着给祖父一个宽慰,那次回家后便告知了母亲,母亲却又说来了担心尴尬又不愿来,坐在一起也没得话说,我又劝她难得一见,祖父也常挂念等等,最后她才答应和邻居一同过来。
那是下午,她说吃完午饭后才来,早早的我便唬着祖父祖母去门口坐着,直等到半下午,方才看到她携着一个妇女来,她穿着半正经的带色西装,那妇女只是穿着随便的家常衣裳,来后看到我,只说:“你在家,还识得吧?”,又叫了祖父,祖父愣了一下,忙挪动的坐好,他只笑着:“你来哒?”,祖母看不见,只问是谁,祖父告诉她:“蒋辉妹仔!”,“啊?秀英啊?坐啊!”,祖母一面去寻摸着椅子,以为是姨祖母来便要她坐,“是蒋辉妹仔哦!”,祖父斜着身子靠近祖母,又告诉她。“蒋辉啊?来坐来~“,祖母听到说是我母亲后,也不敢相信,低声侧过头又问:”是蒋辉喃?”。“是我哦”,母亲起身握着祖母的手,俯在祖母耳旁,“蒋辉哦!”。“好,你来了好!”,祖母又忙唤着我去泡茶。母亲便又坐下,问起祖父祖母的身体,说祖父祖母如今身体大不如前,又问现在谁在家照顾,后来又问些我的工作,再客套的寒喧几句。聊过后见祖父没再说话,又怕冷场,索性与她同来的邻居扯起家常,祖父再插不过话,祖母也不做声。我也只在一旁听着。这样便聊坐了半晌,喝过茶,终于又起身,“我也没买东西,来看看二老!”,走到祖父身边,在口袋里拿了钱塞到祖父手里,“再也不早了,还要早点回去弄饭。”,祖父留过晚饭未肯,便就由她去了,过后只将钱给了祖母,“蒋辉拿的,捡好啦。”,祖母又问了些闲话,这便结束。
晚饭时父亲与叔公回来知晓后,也问了些琐碎,叔公只说:“也好,还是有良心的”,母亲似带了只公鸡来,只说是给我过生的,饭后叔公便杀了它,说要给我带去,我没肯,便在第二日中午煮了,父亲不吃,叔公也说做手术不久不吃这发物,祖父也不夹,捡了两块好的强分给祖父祖母,其余便分几顿也吃了。
在此后我便再未见过母亲,她或在节假日向我发些祝福消息,或偶告知我在外需注意安全之类的一套,那日她说梦到我在一个房内关着,她想进去却找不到门窗,叫我在外保重身体,别害了病难好。或是她常挂念我,不知如何像我开口,或是在我心里对她的恨意已根深蒂固,不愿与她有更多交流。我与她交谈的内容都显得十分客气。
在高三时班主任曾在走廊上和我谈过话,向我询问是否是单亲家庭,又问我是否和母亲还有过联系,我只说不联系,不愿联系,她却说母亲不管如何都是母亲,总不能恨她一世,又劝我慢慢放开心扉,对母亲友善,说这样对我也有好处。她却是第一位这样了解我家庭的教师,也是少有为我母亲说话的那一派。
实际上我是长得更像母亲些,至少身高上如此,面貌也有些相似,小时我偶有不听话,祖母便说我与那毒心娘是一个性格。
多半都是与我祖母一派的,只说我母亲是毒心的,父亲母亲结婚时发生的种种我已无法追述,更无法公道的站在哪边,只是祖母将我带大不易,我仍需得伴在祖母身旁,至于与母亲的关系,或有天终会一解恩怨,又或许这生便像着现在这般,又或许索性不再理会。
却有如此一件,她拿给我祖父的钱,还要犹豫需不需得还了这情,因我似有答应去看望外祖父,又或许未曾答应。
2021年,外祖父去世。2022年,外祖母去世。临终也未见面,葬礼也未参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