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来好笑,近年有一个怪毛病,平日我绝不吃方便面的,但一定要在节里吃,凡是在外过的,大节、小节、传统节或是洋节,当天定要泡上一碗吃了。却不是因为穷酸,只是在外的节,没了家里的趣味,平日里大手脚惯了,不如就在这节里浑噩些,也正好以此鞭策自己,不管手里如何宽裕,再不能胡乱使了的好。
儿童时邻里的两家,早饭时就常煮上几碗,只说图个方便。我总馋着管祖母要吃,祖母自是不肯的,先不管这面也要钱买了来,就是有现成的闲在家里,祖母也定是藏好了,便是我哭着闹着也不让。旧年家里早上常是柴火煮的白米饭,配上前天晚上还吃剩的几个菜,也就吃了。或也煮些挂面,却也只当是打牙祭的。
我便时常不愿吃饭,早上只赖在床上不起,祖母起的极早,火生好后便来叫我,我只赖着又睡过去,便在饭熟后又来叫,我若再赖着,祖母便要用她冰冷的手来抓我,不得麻溜的便爬起。也有不中用的时候,死赖着就是不起,祖母先是哄着来,或是说今早上有你爱吃的肉,又说是煮了刚摘的马铃薯。我常被“哄骗”了去,若还是不起,便也没了好果子,等叔公回来时若还在床上,祖母便浑骂起来,这时起也不是,睡也不踏实,只得委屈的扒在床上,等着祖母的处置。
若是错过早饭,祖母常会将饭菜仍放回火上温着,这时乖不溜的爬起来仍旧吃的香,便是没了剩菜,备选也是挂面,或是家里还有剩的八宝粥放进滚水里热了,也能作早饭。我若执意要吃方便面,也是偶尔的事,祖母也不定得答应。先是叔公定要责备祖母惯了我的毛病,再者祖母也常说这东西不能当饭,吃多了害病,没营养之类的,即使邻里的孩子时常就使这做早饭。
除非我病了,若是我害病,祖母只是问我是否想起来吃饭,若我不愿起,定是不骂的,还要找了各样的零食来,或是麦片,或是罐头,或有难得的糕点。我那时浑的很,知道祖母定是惯着我的,便指名要吃泡面,祖母便一定去寻了、或是买了来。
我见过祖母泡,定是要拿大碗,祖母不知如何撕开包装袋,便拿了菜刀来沿着边切个小口,整齐的撕开,再小心的拿出整块放到碗里,还有些零碎的或是我闹着要直接吃了,或顺着倒进碗里,祖母泡面时调料都只放一小半,祖母总说调料放多了不好,剩下的却也存着,留到下次煮挂面时了放。祖母知道我素不爱吃挂面的,后来才有的这招,我却吃过放方便面调料的挂面,竟和泡面是一个味。等到调料都放过后,祖母再用滚水泡了,再拿一只大碗来反扣着,我便在一旁冒着眼睛等,待到差不多后,揭开碗,用筷子搅匀后才递给我。
祖母总不让我喝汤,常说汤里都是残渣喝了不好,我以前自顾着吃,吃完后便交给祖母,自那天,我吃完后要去烤火,便看到祖母,蹲在洗碗盆前,端着我吃剩面先喝了几口汤,又拿筷子挑出碎面吃干净了才倒。看到后我眼睛湿润,懊悔自己历来自顾自己,后又听健伯说过:“你喜欢吃的,你祖母一定也喜欢吃”。之后不管什么吃的,我总要分一半给祖母。
最后一次在家里吃泡面或是那年,举家才从姨祖母房里搬下来不久,祖父自搬来这屋里后便每年腿肿疼的愈加厉害,秋冬始,到了大热的天方才好些,最是季节交替时疼的厉害。到那天,祖父已疼了三四日,开始只是微微的疼,这几天愈发的肿胀起来,连带着半边胳膊也失了力气,前日里便没吃晚饭,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。
祖母虽嘴上数落着祖父,常责备他壮年时间不懂得爱惜身体,这才养了这腿疼手疼的病,但也只要得歇了便去问他可有想吃的。
前两年祖父也偶尔疼得卧床,我那时不经事,又因祖父历年对我关心的少些,我也自不像祖母卧病时那般愁虑,直到这两年祖父常卧病在床,我去替他洗脸,艰难的将他抱到轮椅上时,才感到祖父同祖母一样绝不可缺失。
祖父若是卧床,常不爱吃饭,对我起作用的零食、蛋糕类的皆不爱,祖母知道祖父爱吃酸的,或是罐头、橘子类的,吃完饭,解开几层褂子,从里面马夹背心的内侧针绣的口袋里拿出一小叠钱,最大的二十,由大到小的折在一起,算好了给我一些,唤我去买,又叫我还买两包方便面。
那时的罐头可不便宜,最普通的橘子罐头也当六块,村里人平日里是鲜有吃罐头的,定是胃口不好了,或是家里有人病了才买,相比之下方便面却要便宜很多,先是一块一包的,后才变成一块五。祖母不会打开罐头,她笑着说不知道往哪边拧的,我那时力小,祖孙两又是剪刀又是筷子的好容易弄开了,祖母便去拿一只小碗,先是倒小半碗给我,而后剩下的给祖父送去,祖父也常常只是吃上一两口,便不再要。
等到了晌午,若是祖父仍旧饿着,祖母便取了方便面来泡上。以往给祖父泡面我总馋着要吃,祖母见我口水都要藏不住,便也总给我夹上小半碗,后来我稍懂事些才不再要。祖母把面泡好后便去端给祖父,祖父担心吃不完了糟蹋,祖母这才分了两碗,看到祖父吃后才唤了我来,我又拿小碗分了一半给祖母,祖孙三人才吃了那碗面。
等到下午,祖父仍不能起,疼的愈加难受,我才打了电话告知父亲,说要请医师,父亲同意。
医师接连来了好几天,祖父的腿肿渐消了些,再过几天,祖父欲下床时,才觉腿竟失了力,此后便再不能行走。
如今在外,偶有回家时,祖母仍不忘叮嘱,她知我的嘴馋,再三嘱咐不让我吃些辣的,不干净的零食,竟还特别说了方便面、火腿肠这些儿时我最爱的馋物。我都应着,轻易不违背祖母的约束。只是近年来,渐觉得管不住嘴,便就每到节里吃上一碗,告诫自己不忘根本,也能忆些儿时往事。
只可惜如今却再吃不到祖母做的饭菜,若是再有刚摘的马铃薯,或是特意为我煮的新鲜肉,我再不会迟疑,便是在午夜凌晨,我也定当麻溜的起来。